第六十三回 申公豹说反殷郊
诗曰:
公豹存心至不良,纣王两子丧疆场。
当初致使殷洪反,今日仍教太岁亡。
长舌惹非成个事,巧言招祸作何忙。
虽然天意应如此,何必区区话短长!
话说羽翼仙在地下打滚,只叫:“疼杀我也!”这道人起身,徐徐行至面前,问曰:“你方才去吃斋,为何如此?”大鹏答曰:“我吃了些面点心,腹中作疼。”道人曰:“吃不着,吐了罢。”大鹏当真的去吐,不觉一吐而出,有鸡子大,白光光的,连绵不断,就象一条银索子,将大鹏的心肝锁住。大鹏觉得异样,及至扯时,又扯得心疼。大鹏甚是惊骇,知是不好消息,欲待转身,只见这道人把脸一抹,大喝一声:“我把你这孽障!你认得我么?”这道人乃是灵鹫山元觉洞燃灯道人。道人骂曰:“你这孽障!姜子牙奉玉虚符命,扶助圣主,戡定祸乱,拯溺救焚,吊民伐罪,你为何反起狼心,连我也要吃?你助恶为虐!”命黄巾力士:“把这孽障吊在大松树上,只等姜子牙伐了纣,那时再放你不迟!”大鹏忙哀诉曰:“老师大发慈悲,赦宥弟子!弟子一时愚昧,被傍人唆使;从今知过,再不敢正眼窥视西岐。”燃灯曰:“你在天皇时得道,如何大运也不知,真假也不识,还听傍人唆使,情真可恨,决难恕饶!”大鹏再三哀告曰:“可怜我千年功夫,望老师怜悯!”燃灯曰:“你既肯改邪归正,须当拜我为师,我方可放你。”大鹏连忙极口称道曰:“愿拜老爷为师,修归正果。”燃灯曰:“既然如此,待我放你。”用手一指,那一百零八个念珠还依旧吐出腹中。大鹏遂归燃灯道人,往灵鹫山修行。不表。
话分两头,且说九仙山桃园洞广成子只因犯了杀戒,只在洞中静坐,保摄天和,不理外务。忽有白鹤童子奉玉虚符命,言子牙不日金台拜将,命众门人须至西岐山饯别东征。广成子谢恩,打发白鹤童儿回玉虚去了。道人偶想起殷郊:“如今子牙东征,把殷郊打发他下山,佐子牙东进五关,一则可以见他家之故土,一则可以捉妲己报杀母之深仇。”忙问:“殷郊在那里?”殷郊在殿后听师父呼唤,忙至前殿,见师父行礼。广成子曰:“方今武王东征,天下诸侯相会孟津,共伐无道,正你报仇泄恨之日。我如今着你前去,助周作前队,你可去么?”殷郊听罢,口称“老师”曰:“弟子虽是纣王之子,实与妲己为仇。父王反信奸言,诛妻杀子,母死无辜,此恨时时在心,刻刻挂念,不能有忘。今日老师大舍慈悲,发付弟子,敢不前往,以图报效,真空生于天地间也。”广成子曰:“你且去桃源洞外狮子崖前,寻了兵器来,我传你些道术,你好下山。”殷郊听说,忙出洞往狮子崖来寻兵器。只见白石桥那边有一洞。怎见得,有《西江月》为证:
门依双轮日月,照耀一望山川。珠渊金井暖含烟,更有许多堪羡。叠叠朱楼画阁,凝凝赤壁青田。三春杨柳九秋莲,兀的洞天罕见。
话说殷郊见石桥南畔有一洞府,兽环朱户,俨若王公第宅。殿下自思:“我从不曾到此,一过桥去,便知端的。”来至洞前,那门虽两扇不推而自开。只见里边有一石几,几上有热气腾腾六七枚豆儿。殷郊拈一个吃了,自觉甘甜香美,非同凡品,“好豆儿,不若一总吃了罢。”刚吃了时,忽然想起:“来寻兵器,如何在此闲玩?”忙出洞来,过了石桥,及至回头,早不见洞府。殿下心疑,不觉浑身骨头响,左边肩头上忽冒出一只手来。殿下着慌,大惊失色。只见右边又是一只。一会儿忽长出三头,六臂,把殷郊只諕得目瞪口呆,半晌无语。只见白云童儿来前叫曰:“师兄,师父有请。”殷郊这一会略觉神思清爽,面如蓝靛,发似朱砂,上下獠牙,多生一日,恍恍荡荡,来至洞前。广成子拍掌笑曰:“奇哉!奇哉!仁君有德,天生异人。”命殷郊进洞,至桃园内,广成子传与方天画戟,言曰:“你先下山,前至西岐,我随后就来。”道人取出番天印、落魂钟、雌雄剑付与殷郊。殷郊即时拜辞下山。广成子曰:“徒弟,你且住。我有一事对你说。吾将此宝尽付与你,须是顺天应人,东进五关,辅周武,兴吊民伐罪之师,不可改了念头,心下狐疑,有犯天谴,那时悔之晚矣。”殷郊曰:“老师之言差矣!周武明德圣君,吾父荒淫昏虐,岂得错认,有辜师训。弟子如改前言,当受犁锄之厄。”道人大喜。殷郊拜别师尊。正是:
殿下实心扶圣主,只恐傍人起祸殃。
话说殷郊离了九仙山,借土遁往西岐前来。正行之间,不觉那遁光飘飘,落在一座高山。怎见得好山,有赞为证,赞曰:
冲天占地,转日生云。冲天处尖峰矗矗,占地处远脉迢迢。转日的,乃岭头松郁郁;生云的,乃崖下石磷磷。松郁郁,四时八节常青;石磷磷,万年千载不改。林中每听夜猿啼,涧内常见妖蟒过。山禽声咽咽,走兽吼呼呼。山獐山鹿,成双作对纷纷走;山鸦山雀,打阵攒群密密飞。山草山花看不尽,山桃山果应时断。虽然崎险不堪行,却是神仙来往处。
话说殷郊才看山巅险峻之处,只听得林内一声锣响,见一人面如蓝靛,发似朱砂,骑红砂马,金甲红袍,三只眼,拎两根狼牙棒,那马如飞奔上山来,见殷郊三头六臂,也是三只眼,大呼曰:“三首者乃是何人,敢来我山前探望?”殷郊答曰:“吾非别人,乃纣王太子殷郊是也。”那人忙下马,拜伏在地,口称:“千岁为何往此白龙山上过?”殷郊曰:“吾奉师命,往西岐去见姜子牙。”话未曾了,又一人带扇云盔,淡黄袍,点钢枪,白龙马,面如博粉,三绺长髯,也奔上山来,大呼曰:“此是何人?”蓝脸的道:“快来见殷千岁。”那人也是三只眼,滚鞍下马,拜伏在地。二人同曰:“且请千岁上山,至寨中相见。”三人步行至山寨,进了中堂。二人将殷郊扶在正中交椅上,纳头便拜。殷郊忙扶起,问曰:“二位高姓大名?”那蓝脸的应曰:“末将姓温,名良;那白脸的姓马,名善。”殷郊曰:“吾看二位一表非俗,俱负英雄之志,何不同吾往西岐立功,助武王伐纣?”二人曰:“千岁为何反助周灭纣者何也?”殷郊答曰:“商家气数已尽,周家王气正盛,况吾父得十罪于天下,今天下诸侯应天顺人,以有道伐无道,以无德让有德,此理之常,岂吾家故业哉。”温良、马善曰:“千岁兴言及此,真以天地父母为心,乃丈夫之所为,如千岁者鲜矣。”温良与马善整酒庆喜。殷郊一面分付喽罗改作周兵,放火烧了寨栅,随即起兵。殷郊三人同上了马,离了白龙山,往大路进发,径奔西岐而来。正是:
殷郊有意归周主,只怕苍天不可从。
殷郊正行,喽罗报:“启千岁:有一道人骑虎而来,要见千岁。”殷郊闻报,忙分付左右旗门官,令:“安下人马,请来相见。”道人下虎进帐。殷郊忙迎将下来打躬,口称:“老师从何而来?”道人曰:“吾乃昆仑门下申公豹是也。殿下往那里去?”殷郊曰:“吾奉师命,往西岐投拜姬周,姜师叔不久拜将,助他伐纣。”道人笑曰:“我问你,纣王是你甚么人?”殷郊答曰:“是吾父王。”道人曰:“恰又来!世间那有子助外人而伐父之理!此乃乱伦忤逆之说。你父不久龙归沧海,你原是东宫,自当接成汤之胤,位九五之尊,承帝王之统,岂有反助他人,灭自己社稷,毁自己宗庙,此亘古所未闻者也。且你异日,百年之后,将何面目见成汤诸君于在天之灵哉!我见你身藏奇宝,可安天下,形象可定乾坤,当从吾言,可保自己天下,以诛无道周武,是为长策。”殷郊答曰:“老师之言虽是,奈天数已定,吾父无道,天命人心已离,周主当兴,吾何敢逆天哉!况姜子牙有将相之才,仁德数布于天下,诸侯无不响应。我老师曾分付我下山助姜师叔东进五关,吾何敢有背师言,此事断难从命。”申公豹暗想:“此言犯不动他,也罢,再犯他一场,看他如何。”申公豹又曰:“殷殿下,你言姜尚有德,他的德在那里?”殷郊曰:“姜子牙为人公平正直,礼贤下士,仁义慈祥,乃良心君子,道德丈夫,天下服从,何得小视他。”申公豹曰:“殿下有所不知。吾闻有德不灭人之彝伦,不戕人之天性,不妄杀无辜,不矜功自伐。殿下之父亲固得罪于天下,可与为仇;殿下之胞弟殷洪,闻说他也下山助周,岂意他欲邀己功,竟将殿下亲弟用太极图化成飞灰,此还是有德之人做的事,无德之人做的事?今殿下忘手足而事仇敌,吾为殿下不取也。”殷郊闻言大惊曰:“老师,此事可真?”道人曰:“天下尽知,难道吾有诳语。实对你说,如今张山现在西岐住劄人马,你只问他。如果殷洪无此事,你再进西岐不迟;如有此事,你当为弟报仇。我今与你再请一高人,来助你一臂之力。”申公豹跨虎而去。殷郊甚是疑惑,只得把人马催动,径往西岐。殷郊一路上沉吟思想:“吾弟与天下无仇,如何将他如此处治,必无此事。若是姜子牙将吾弟果然如此,我与姜尚誓不两立,必定为弟报仇,再图别议。”人马在路,非止一日,来至西岐,果然有一枝人马打商汤旗号在此住劄。殷郊令温良前去营里去问:“果是张山否?”话说张山自羽翼仙当晚去后,两日不见回来;差人打探,不得实信。正纳闷间,忽军政官来报:“营外有一大将,口称‘请元帅接千岁大驾’,不知何故,请元帅定夺。”张山闻报,不知其故,沉思:“殿下久已失亡,此处是那里来的?”忙传令:“令来。”军政官出营对来将曰:“元帅令将军相见。”温良进营来见张山,打躬。张山问曰:“将军自何处而来?有何见谕?”温良答曰:“吾奉殷郊千岁令旨,令将军相见。”张山对李锦曰:“殿下久已失亡,如何此处反有殿下?”李锦在傍曰:“只恐是真。元戎可往相见,看其真伪,再做区处。”张山从其言,同李锦出营,来至军前。温良先进营回话,对殷郊曰:“张山到了。”殷郊曰:“令来。”张山进营,见殷郊三首六臂,像貌凶恶;左右立温良、马善,都是三只眼。张山问曰:“启殿下:是成汤那枝宗派?”殷郊曰:“吾乃当今长殿下殷郊是也。”因将前事诉说一番。张山闻言,不觉大悦,忙行礼,口称:“千岁。”殷郊曰:“你可知道二殿下殷洪的事?”张山答曰:“二千岁因伐西岐,被姜尚用太极图化作飞灰多日矣。”殷郊听罢,大叫一声,昏倒在地。众人扶起。放声大哭曰:“兄弟果死于恶人之手!”跃身而起,将令箭一枝折为两段,曰:“若不杀姜尚,誓与此箭相同!”次日,殷郊亲自出马,坐名只要姜尚出来。报马报入城中,进相府报曰:“城外有殷郊殿下请丞相答话。”子牙传令:“军士排队伍出城。”炮声响处,西岐门开,一对对英雄似虎,一双双战马如飞,左右列各洞门人。子牙见对营门一人,三首六臂,青面獠牙;左右二骑乃温良、马善,各持兵器。哪吒暗笑:“三人九只眼,多了个半人!”殷郊走马至军前,叫:“姜尚出来见我!”子牙向前曰:“来者何人!”殷郊大喝曰:“吾乃长殿下殷郊是也!你将吾弟殷洪用太极图化作飞灰,此恨如何消歇!”子牙不知其中缘故,应声曰:“彼自取死,与我何干。”殷郊听罢,大叫一声,几乎气绝,大怒曰:“好匹夫!尚说与你无干!”纵马摇戟来取。傍有哪吒登开风火轮,将火尖枪直取殷郊。轮马相交,未及数合,被殷郊一番天印把哪吒打下风火轮来。黄天化见哪吒失机,催开了玉麒麟,使两柄银锤,敌住了殷郊。子牙左右救回哪吒。黄天化不知殷郊有落魂钟。殷郊摇动了钟;黄天化坐不住鞍鞒,跌将下来。张山走马将黄天化拿了。及至上了绳索,黄天化方知被捉。黄飞虎见子被擒,催开五色神牛来战。殷郊也不答话,枪戟并举;又战数合,摇动落魂钟,黄飞虎也撞下神牛,早被马善、温良捉去。杨戩在傍见殷郊祭番天印、摇落魂钟,恐伤了子牙,不当稳便,忙鸣金收回队伍。子牙忙令军士进城,坐在殿上纳闷。杨戩上殿奏曰:“师叔,如今又是一场古怪事出来!”子牙曰:“有甚古怪?”杨戩曰:“弟子看殷郊打哪吒的是番天印:此宝乃广成子师伯的,如何反把于殷郊?”子牙曰:“难道广成子使他来伐我?”杨戩曰:“殷洪之故事,师叔独忘之乎?”子牙方悟。
且说殷郊将黄家父子拿至中军。黄飞虎细观不是殷郊。殷郊问曰:“你是何人?”黄飞虎曰:“吾乃武成王黄飞虎是也。”殷郊曰:“西岐也有武成王黄飞虎?”张山在傍坐,欠身答曰:“此就是天子殿前黄飞虎;他反了五关,投归周武,为此叛逆,惹下刀兵;今已被擒,天所谓‘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’,是彼自取死耳。”殷郊闻言,忙下帐来,亲解其索,口称:“恩人,昔日若非将军,焉能保其今日。”忙问飞虎曰:“此人是谁?”黄飞虎答曰:“此吾长子黄天化。”殷郊急传令也放了;因对飞虎曰:“昔日将军救吾兄弟二人;今日我放你父子,以报前德。”黄飞虎感谢毕,因问曰:“千岁当时风刮去,却在何处?”殷郊不肯说出根本,恐泄了机密,乃朦胧应曰:“当日乃海岛仙家救我,在山学业;今特下山,来报吾弟之仇。今日吾已报过将军大德;倘后见战,幸为回避。如再被擒,必正国法。”黄家父子告辞出营,至城下叫门。把门军官见是黄家父子,忙开城门放入。父子相进府来见子牙,尽言其事。子牙大喜。次日,探马来报:“有将请战。”子牙问:“谁人去走一遭?”傍有邓九公愿往。子牙许之。邓九公领令出府,上马提刀,开放城门;见一将白马长枪,穿淡黄袍。怎见得:
戴一顶扇云冠,光芒四射;黄花袍,紫气盘旋;银叶甲,辉煌灿烂;三股绦,身后交加;白龙马追风赶日;杵臼枪大蟒顽蛇。修行在仙山洞府,成道行有正无邪。
话说邓九公大呼曰:“来者何人?”马善曰:“吾乃大将马善是也。”邓九公也不通姓名,纵马舞刀,飞来直取。马善枪劈面相迎。两马往还,战有十二三回合,邓九公刀法如神,马善敌不住,被邓九公闪一刀逼开了马善的枪,抓住腰间绦袍,拎过鞍鞒,往下一摔,生擒进城,至相府来见子牙。子牙问曰:“将军胜负如何?”九公曰:“擒了一将,名唤马善;令在府前,候丞相将令。”子牙命:“推来。”少时,将马善推至殿前。那人全不畏惧,立而不跪。子牙曰:“既已被擒,何不屈膝?”马善大笑:“骂曰:“老匹夫!你乃叛国逆贼。吾既被擒,要杀就杀,何必多言!”子牙大怒,令:“推出府斩讫报来!”南宫适为监斩官,推至府前,只见行刑箭出,南宫适手起一刀,犹如削菜一般。正是:
钢刀随过随时长,如同切水一般同。
南宫适看见大惊,忙进相府回令曰:“启丞相:异事非常!”子牙问曰:“有甚话说?”南宫适曰:“奉令将马善连斩三刀,这边过刀,那边长完,不知有何幻术,请丞相定夺。”子牙听报大惊,忙同诸将出府来,亲见动手,也是一般。傍有韦护祭起降魔杵打将下来,正中马善顶门,只打的一派金光,就地散开。韦护收回杵,还是人形。众门人大惊,只叫:“古怪!”子牙无计可施,命众门人:“借三昧真火烧这妖物!”傍有哪吒、金木二吒、雷震子、黄天化、韦护,运动三昧真火焚之。马善乘火光一起,大笑曰:“吾去也!”杨戩看见火光中走了马善。子牙心下不乐。各回府中,商议不题。且言马善走回营来见殷郊,尽言擒去,怎样斩他,怎样放火焚他,“末将借火光而回。”殷郊闻言大喜。子牙在府中沉思。只见杨戩上殿,对子牙曰:“弟子往九仙山探听虚实,看是如何。二则再往终南山,见云中子师叔,去借照妖鉴来,看马善是甚么东西,方可治之。”子牙许之。杨戩离了西岐,借土遁径往九仙山来;不一时,顷刻已至桃园洞,来见广成子。杨戩行礼,口称:“师叔。”广成子曰:“前日令殷郊下山,到西岐同子牙伐纣,好三首六臂么?候拜将日,再来嘱他。”杨戩曰:“如今殷郊不伐朝歌,反伐西岐,把师叔的番天印打伤了哪吒诸人,横行狂暴。弟子奉子牙之命,特来探其虚实。”广成子闻言,大叫:“这畜生有背师言,定遭不测之祸!但吾把洞内宝珍尽付与他,谁知今日之变。”叫杨戩:“你且先回,我随后就来。”杨戩离了九仙山,径往终南山来,须臾而至;进洞府,见云中子行礼,口称:“师叔,今西岐来了一人,名曰马善,诛斩不得,水火亦不能伤他,不知何物作怪,特借老师照妖鉴一用;俊除此妖邪,即当奉上。”云中子听说,即将宝鉴付与杨戩。杨戩离了终南山,往西岐来,至相府,参谒子牙。子牙问曰:“杨戩,你往九仙山见广成子,此事如何?”杨戩把上项事情一一诉说一遍;又将取照妖鉴来的事亦说了一遍。令:“明日可会马善。”次日,杨戩上马提刀,来营前请战,坐名只要马善出来。探马报入中军。殷郊命马善出营。马善至军前。杨戩暗取宝鉴照之,乃是一点灯头儿在里面晃。杨戩收了宝鉴,纵马舞刀,直取马善。二马相交,刀枪并举。战有二三十回合,杨戩拨马就走。马善不赶,回营来见殷郊回话:“与杨戩交战,那厮败走,末将不去赶他。”殷郊曰:“知己知彼,此是兵家要决。此行是也。”
且言杨戩回营进府来。子牙问曰:“马善乃何物作怪?”杨戩答曰:“弟子照马善,乃是一点灯头儿,不知详细。”傍有韦护曰:“世间有三处,有三盏灯:玄都洞八景宫有一盏灯;玉虚宫有一盏灯;灵鹫山有一盏灯。莫非就是此灯作怪?杨道兄可往三处一看,便知端的。”杨戩欣然欲往。子牙许之。杨戩离了西岐,先往玉虚宫而来;驾着土遁而走。正是:
风声响处行千里,一饭功夫至玉虚。
话说杨戩自不曾至昆仑山,今见景致非常,只得玩赏。怎见得:
珍珠玉阁,上界昆仑。谷虚繁地籁,境寂散天香。青松带雨遮高阁,翠竹依稀两道傍。霞光缥缈,彩色飘飘。朱栏碧槛,画栋雕檐。谈经香满座,静闭月当窗。鸟鸣丹树内,鹤饮石泉傍。四时不谢奇花草,金殿门开射赤光。楼台隐现祥云里,玉磬金钟声韵长。珠帘半卷,炉内烟香。讲动“黄庭”方入圣,万仙总领镇东方。
话说杨戩至麒麟崖,看罢昆仑景致,不敢擅入,立于宫外,等候多时;只见白鹤童子出宫来,杨戩上前施礼,口称:“师兄,弟子杨戩借问老爷面前璢璃灯可曾点着?”白鹤童儿答曰:“点着哩。”杨戩自思:“此处点着,想不是这里,且往灵鹫山去。”彼时离了玉虚,径往灵鹫山来。好快!正是:
架雾腾云仙体轻,玄门须仗五行行。
周游寰宇须臾至,才离昂仑又玉京。
杨戩进元觉洞,倒身下拜,口称:“老师,弟子杨戩拜见。”燃灯问曰:“你来做甚么?”杨戩答曰:“老爷面前的璢璃灯灭了。”道人抬头看见灯灭了,“呀”的一声,“这孽障走了!”杨戩把上件事说了一遍。燃灯曰:“你先去,我随即就来。”杨戩别了燃灯,借土遁径归西岐,至相府,来见子牙,将至玉虚见燃灯事说了一遍:“……燃灯老师随后就来。”子牙大喜。正言之间,门官报:“广成子至。”子牙迎接至殿前。广成子对子牙谢罪曰:“贫道不如有此大变,岂意殷郊反了念头,吾之罪也。待吾出去,招他来见。”广成子随即出城,至营前大呼曰:“传与殷郊,快来见我!”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六十四回 罗宣火焚西岐城
诗曰:
离宫原是火之精,配合干支在丙丁。
烈石焚山情更恶,流金烁海势偏横。
在天列曜人君畏,入地藏形万姓惊。
不是罗宣能作难,只因西土降仙卿。
话说探马报入中军:“启千岁:有一道人请千岁答话。”殷郊暗想:“莫不是吾师来此?”随即出营,果然是广成子。殷郊在马上欠身言曰:“老师,弟子甲胄在身,不敢叩见。”广成子见殷郊身穿王服,大喝曰:“畜生!不记得山前是怎样话!你今日为何改了念头?”殷郊泣诉曰:“老师在上,听弟子所陈:弟子领命下山,又收了温良、马善;中途遇着申公豹,说弟子保纣伐周,弟子岂肯有负师言。弟子知吾父残虐不仁,肆行无道,固得罪于天下,弟子不敢有违天命;只吾幼弟又得何罪,竟将太极图把他化作飞灰!他与你何仇,遭此惨死!此岂有仁心者所为,此岂以德行仁之主!言之痛心刺骨!老师反欲我事仇,是诚何心!”殷郊言罢,放声大哭。广成子曰:“殷郊,你不知申公豹与子牙有隙,他是诳你之言,不可深信。此事乃汝弟自取,实是天数。”殷郊曰:“早公豹之言固不可信;吾弟之死,又是天数,终不然是吾弟自走入太极图中去,寻此惨酷极刑。老师说得好笑!今兄存弟亡,实为可惨。老师请回;俟弟了杀了姜尚以报弟仇,再议东征。”广成子曰:“你可记得发下誓言?”殷郊曰:“弟子知道。就受了此厄,死也甘心,决不愿独自偷生!”广成子大怒,喝一声,仗剑来取。殷郊用戟架住:“老师,没来由你为姜尚与弟子变颜,实系偏心;倘一时失礼,不好看相。”广成子又一剑劈来。殷郊曰:“老师何苦为他人不顾自己天性,则老师所谓‘天道、人道’,俱是矫强。”广成子曰:“此是天数,你自不悔悟,违背师言,必有杀身之祸!”复又一剑砍来。殷郊急得满面通红,曰:“你既无情待我,偏执己见,自坏手足,弟子也顾不得了!”乃发手还一戟来。师徒二人战未及四五合,殷郊祭番天印打来。广成子着慌,借纵地金光法逃回西岐至相府。正是:
番天印传殷殿下,岂知今日打师尊。
话言广成子回相府,子牙迎着,见广成子面色不似平日,忙问今日会殷郊详细。广成子曰:“彼被申公豹说反。吾再三苦劝,彼竟不从;是吾怒起,与他交战。那孽障反祭番天印来打我;吾故此回来,再做商议。”子牙不知番天印的利害,正说之间,门官报:“燃灯老爷来至。”二人忙出府迎接。至殿前,燃灯对子牙曰:“连吾的璢璃灯也来寻你一番,俱是天数。”子牙曰:“尚该如此,理当受之。燃灯曰:“殷郊的事大,马善的事小;待吾先收了马善,再做道理。”乃谓子牙曰:“你须得……如此如此,方可收服。”子牙俱依此计。次日,子牙单人独骑出城,坐名“只要马善来见我!”左右报马报入中军:“启千岁爷:姜子牙独骑出城,只要马善出战。”殷郊自思:“昨日吾师出城见我,未曾取胜。今日令子牙单骑出城要马善,必有缘故。且令马善出战,看是何如。”马善得令,拎枪上马,出辕门,也不答话,直取子牙。子牙手中剑赴面相迎。未及数合,子牙也不归营,望东南上逃走。马善不知他的本主等他,随后赶来。未及数射之地,只见柳阴之下立着一个道人,让过子牙,当中阻住,大喝曰:“马善!你可认得我?”马善只推不知,就一枪来刺。燃灯袖内取出璢璃望空中祭起,那璢璃望下掉来。马善抬头看见,及待躲时,燃灯忙令黄巾力士:“可将灯焰带回灵鹫山去。”正是:
仙得道现人形,反本还元归正位。
话言燃灯收了马善,令力士带上灵鹫山去了。不题。
且说探马来报入中军:“启千岁:马善追赶姜尚,只见一阵光华,止有战马,不见了马善。未敢擅专,请令定夺。”殷郊闻报,心下疑惑,随传令:“点炮出营,定与子牙立决雌雄。”只见燃灯收了马善,方回来与广成子共议:“殷郊被申公豹说反,如之奈何?”正说之间,探马报入相府:“有殷殿下请丞相答话。”燃灯曰:“子牙公,你去得。你有杏黄旗,可保其身。”子牙忙传令,同众门人出城。炮声响亮,西岐门开。子牙一骑当先,对殷郊言曰:“殷郊,你负师命,难免犁锄之厄。及早投戈,免得自悔。”殷郊大怒,见了仇人,切齿咬牙,大骂:“匹夫把吾弟化为飞灰,我与你誓不两立!”纵马摇戟,直取子牙。子牙仗剑迎之。戟剑交加,大战龙潭虎穴。且说温良走马来助;这壁厢哪吒登开风火轮接住交兵。两下里只杀得:
黑霭霭云迷白日,闹嚷嚷杀气遮天。枪刀剑戟冒征烟,阔斧犹如闪电。好勇的成功建业;恃强的努力当先。为明君不怕就死;报国恩欲把身捐。只杀得一团白骨见青天,那时节方才收军罢战。
且说温良祭起白玉环来打哪吒,不知哪吒也有乾坤圈,也祭起来;不知金打玉,打得纷纷粉碎。温良大叫一声:“伤吾之宝,怎肯干休!”又战哪吒。被哪吒一金砖正中后心,打得往前一晃,未曾闪下马来;方欲逃回,不意被杨戩一弹子,穿了肩头,跌下马去,死于非命。殷郊见温良死于马下,忙祭番天印打子牙。子牙展开杏黄旗,便有万道金光,祥云笼罩;又现有千朵白莲,谨护其身;把番天印悬在空中,只是不得下来。子牙随祭打神鞭,正中殷郊后背,翻斤斗落下马去。杨戩急上前欲斩他首级,有张山、李锦二骑抢出,不知殷郊已借土遁去了。子牙竟获全胜进城,燃灯与广成子共议曰:“番天印难治。且子牙拜将已近,恐误吉辰,罪归于你。”广成子告曰:“老师为我设一谋,如何除得此恶?”燃灯曰:“无筹可治,奈何!奈何!”
且说殷郊着伤逃回进营,纳闷郁郁不喜。且说辕门外来一道人,戴鱼尾冠,面如重枣,海下赤髯,红发,三目,穿大红八卦服,骑赤烟驹。道人下骑,叫:“报与殷殿下,吾要见他。”军政官报入中军:“启千岁:外边有一道者求见。”殷郊传令:“请来。”少时,道人行至帐前。殷郊看见,忙降堦接见。道人通身赤色,其形相甚恶。彼此各打稽首。殷殿下忙欠身答曰:“老师可请上坐。”道人亦不谦让,随即坐下。殷郊曰:“老师高姓?大名?何处名山洞府?”道人答曰:“贫道乃火龙岛焰中仙罗宣是也;因申公豹相邀,特来助你一臂之力。”殷郊大悦,治酒款待。道人曰:“吾乃是斋,不用荤。”殷郊命治素酒相待。不题。一连在军中过了三四日,也不出去会子牙。殷郊问曰:“老师既为我而来,为何数日不会子牙一阵?”道人曰:“我有一道友,他不曾来;若要来时,我与你定然成功,不用殿下费心。”且说那日正坐,辕门官军来报:“有一道者来访。”罗宣与殷郊传令:“请来。”少时,见一道者,黄脸,虬须,身穿皂服,徐步而来。殷郊乃出帐迎接,至帐,行礼尊于上坐。道人坐下。罗宣问曰:“贤弟为何来迟?”道人曰:“因攻战之物未完,故此来迟。”殷郊对道人曰:“请问道长高姓?大名?”道人曰:“吾乃九龙岛炼气士刘环是也。”殷郊传令治酒款待。次早,二位道者出营,来至城下,请子牙答话。探马忙报入相府:“启丞相:有二位道人请丞相爷答话。”子牙随即同众门人出城,排开队伍。只见催阵鼓响,对阵中有一道者,生得甚是凶恶。怎见得:
鱼尾冠,纯然烈焰;大红袍,片片云生。丝绦悬赤色,麻履长红云。剑带星星火,马如赤爪龙。面如血泼紫,钢牙暴出唇。三目光辉观宇宙,火龙岛内有声名。
话说子牙对诸门人曰:“此人一身赤色,连马也是红的!”众弟子曰:“截教门下,古怪者甚多。”话未毕,罗宣一骑马当先,大呼曰:“来者可就是姜子牙?”子牙答曰:“道兄,不才便是。不知道友是何处名山?那里洞府?”罗宣曰:“吾乃火龙岛焰中仙罗宣是也。吾今来会你。只因你倚仗玉虚门下,把吾辈截教甚是耻辱,吾故到此与你见一雌雄,方知二教自有高低,非在于口舌争也。你那左右门人不必向前;料你等不过毫末道行,不足为能。只我与你比个高下。”道罢,把赤烟驹催开,使两口飞烟剑,来取子牙。子牙手中剑急架相迎。二兽盘旋,未及数合,哪吒登开风火轮,摇枪来刺。罗宣傍有刘环跃步而出,抵住哪吒。大抵子牙的门人多,不由分说,杨戩舞三尖刀冲杀过来;黄天化使开双锤,也来助战;雷震子展开二翅,飞起空中,将金棍刷来;土行孙使动宾铁棍,往下三路也自杀来;韦护绰步,使降魔杵劈头就打:四面八方,围裹上来。罗宣见子牙众门人不分好歹,一涌而上,抵挡不住,忙把三百六十骨节摇动,现出三首六臂,一手执照天印,一手执五龙轮,一手执万鸦壶,一手执万里起云烟,双手使飞烟剑,好利害!怎见得,有赞为证,赞曰:
赤宝丹天降异人,浑身上下烈烟熏,
离宫炼就非凡品,南极熬成迥出群。
火龙岛内修真性,焰气声高气似云。
纯阳自是三昧火,烈石焚金恶煞神。
话说罗宣现了三首六臂,将五龙轮一轮把黄天化打下玉麒麟。早有金、木二吒救回去了。杨戩正欲暗放哮天犬来伤罗宣,不意子牙早祭起打神鞭望空中打来,把罗宣打得几乎翻下赤烟驹来。哪吒战住了刘环,把乾坤圈打来,只打得刘环三昧火冒出,俱大败回营。
张山在辕门观看,见岐周多少门人,祭无穷法宝,一个胜如一个,心中自思:“久后灭纣者必是子牙一辈。”心中甚是不悦。只见罗宣失利回营,张山接住慰功。罗宣曰:“今日不防姜尚打我一鞭,吾险些儿坠下骑来。”忙取葫芦中药饵,吞而治之。罗宣对刘环曰:“这也是西岐一群众生该当如此,非我定用此狠毒也。”道人咬牙切齿。正是:
山红土赤须臾了,殿阁楼台化作灰。
话说罗宣在帐内与刘环议曰:“今夜把西岐打发他干干净净,免得费我清心。”刘环道:“他既无情,理当如此。”正是子牙灾难至矣,子牙只知得胜回兵,那知有此一节。不意时至二更,罗宣同刘环借着火遁,乘着赤烟驹,把万里起云烟射进西岐城内。此万里起云烟乃是火箭,乃至射进西岐城内,可怜东、西、南、北,各处火起,相府、皇城,到处生烟。子牙在府内只听的百姓呐喊之声,振动华岳。燃灯已知道了,与广成子出静室看火。不题。怎见得,好火:
黑烟漠漠,红焰腾腾。黑烟漠漠,长空不见半分毫;红焰腾腾,大地有光千里赤。初起时,灼灼金蛇;次后来,千千火块。罗宣切齿逞雄威,恼了刘环施法力。燥干柴烧烈火性,说甚么燧人钻木;热油门上飘丝,胜似那老子开炉。正是那无情火发,怎禁这有意行凶。不去弭灾,返行助虐。风随火势,焰飞有千丈余高;火逞风威,灰迸上九霄云外。乒乒乓乓,如同阵前炮响;轰轰烈烈,却似锣鼓齐鸣。只烧得男啼女哭叫皇天,抱女携儿无处躲。姜子牙总有妙法不能施;周武王德政天齐难逃避。门人虽有,各自保守其躯;大将英雄,尽是獐跑鼠窜。正是灾来难避无情火,慌坏青鸾斗阙仙。
话说武王听得各处火起,连宫内生烟,武王跪在丹墀,告祈后土、皇天曰:“姬发不道,获罪于天,降此大厄,何累于民?只愿上天将姬发尽户灭绝,不忍万民遭此灾厄。”俯伏在地,放声大哭。且说罗宣将万鸦壶开了,万只火鸦飞腾入城,口内喷火,翅上生烟;又用数条火龙,把五龙轮架在当中,只见赤烟驹四蹄生烈焰,飞烟宝剑长红光,那有石墙、石壁烧不进去。又有刘环接火,顷刻齐休,画阁雕梁,即时崩倒。正是:
武王有福逢此厄,自有高人灭火时。
话说罗宣正烧西岐,来了凤凰山青鸾斗阙的龙吉公主——乃是昊天上帝亲生,瑶池金母之女;只因有念思凡,贬在凤凰山青鸾斗阙,今见子牙伐纣,也来助一臂之力。正值罗宣来烧西岐,娘娘就假此好见子牙。遂跨青鸾来至。远远的只见火内有千万火鸦。忙叫:“碧云童儿,将雾露乾坤网撒开,往西岐火内一罩。”此宝有相生相克之妙,雾露者乃是真水;水能克火,故此随即息灭,即时将万只火鸦尽行收去。罗宣正放火乱烧,忽不见火鸦。往前一看,见一道姑,戴鱼尾冠,穿大红绛绡衣。罗宣大呼:“乘鸾者乃是何人,敢灭吾之火?”公主笑曰:“吾乃龙吉公主是也。你有何能,敢动恶意,有逆天心,来害明君,吾特来助阵。你可速回,毋取灭亡之祸。”罗宣大怒,将五龙轮劈面打来。公主笑曰:“我知道你只有这些伎俩。你可尽力发来!”乃忙取四海瓶拿在手中,对着五龙轮;只见一轮竟打在瓶里去了。火龙进入于海内,焉能济事!罗宣大叫一声,把万里起云烟射来。公主又将四海瓶收住去了。刘环大怒,脚踏红焰,仗剑来取。公主把脸一红,将二龙剑望空中一丢。刘环那里经得起,随将刘环斩于火内。罗宣忙现三首六臂,祭照天印打龙吉公主。公主把剑一指,此印落于火内,又将剑丢起去。罗宣情知难拒,拨赤烟驹就走。公主再把二龙剑丢起,正中赤烟驹后臂。赤烟驹自倒,将罗宣撞下火来,借火遁而逃。公主忙施雨露,且救了西岐火焰,好见子牙。怎见得好雨,有赞为证:
潇潇洒洒,密密沉沉。潇潇洒洒,如天边坠落明珠;密密沉沉,似海口倒悬滚浪。初起时,如拳大小;次后来,瓮泼盆倾。沟壑水飞千丈玉,涧泉波浪万条银。西岐城内看看满,低凹池塘渐渐平。真是武王有福高明助,倒泻天河往下倾。
话说龙吉公主施雨救灭西岐火焰,满城人民齐声大叫曰:“武王洪福齐天,普施恩泽,吾等皆有命也!”合城大小,欢声震地。一夜天翻地沸,百姓皆不得安生。武王在殿内祈祷,百官带雨问安。子牙在相府,神魂俱不附体。只见燃灯曰:“子牙忧中得吉,就有异人至也。贫道非是不知,吾若是来治此火,异人必不能至。”话言未了,有杨戩报入府来:“启师叔:有龙吉公主来至。”子牙忙降堦迎迓上殿。公主见燃灯、文成子在殿上,公主打稽首,口称:“道兄请了!”子牙忙问燃灯曰:“此位何人?”公主忙答曰:“贫道乃龙吉公主,有罪于天;方才罗宣用火焚烧西岐,贫道今特来此间,用些须小法术,救灭此火,特佐子牙东征,会了诸侯,有功于社稷,可免罪愆,得再回瑶池耳,真不负贫道下山一场。”子牙大喜,忙分付侍儿,打点焚香净室,与公主居住。西岐城内这一场嚷闹,大是利害,乃收拾宫阙府第。不表。
且说罗宣败走下山,喘息不定,倚松靠石,默然沉思:“今日把这些宝贝一旦失与龙吉公主,此恨怎消。”正愁恨时,只听得脑后有人作歌而至。歌曰:
“曾做菜羹寒士,不去奔波朝市。宦情收起,打点林泉事。高山采紫芝,溪边理钓丝。洞中戏耍,闲写‘黄庭’字。把酒醺然,长歌腹内诗。识时,扶王立帝基;知机,罗宣今日危。”
话说罗宣听罢,回头一看,见个大汉,戴扇云盔,穿道服,持戟而至。罗宣问曰:“汝是何人,敢出大言?”其人答曰:“吾乃李靖是也。今日往西岐见姜子牙,东进五关,吾无有进见之功,今日拿你,权敌一功。”罗宣大怒,跃身而起,将宝剑来取。二人交锋。不知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六十五回 殷郊岐山受犁锄
诗曰:
鼙鼓频催日已西,殷郊此日受犁锄。
翻天有印皆沦落,离地无旗孰可栖。
空负肝肠空自费,浪留名节浪为题。
可怜二子俱如誓,气化清风魂伴泥。
话说李靖大战罗宣,戟剑相交,犹如虎狼之状。李靖祭起按三十三天黄金宝塔,乃大叫曰:“罗宣!今日你难逃此难矣。”罗宣欲待脱身,怎脱此厄,只见此塔落将下来,如何存立!可怜!正是:
封神台上有坐位,道术通天难脱逃。
话说黄金塔落将下来,正打在罗宣顶上,只打得脑浆迸流,一灵已奔封神台去了。李靖收了宝塔,借土遁往西岐,时刻而至。到了相府前,有木吒看见父亲来至,忙报与子牙:“弟子父亲李靖等令。”燃灯对子牙曰:“乃是吾门人;曾为纣之总兵。”子牙闻之大喜,忙令相见毕。且说广成子见殷郊阳兵于此,子牙拜将又近,问燃灯曰:“老师,如今殷郊不得退,如之奈何?”燃灯曰:“番天印利害;除非取了玄都离地焰光旗,西方取了青莲宝色旗。如今止有了玉虚杏黄旗,殷郊如何伏得他,必先去取了此旗方可。”广成子曰:“弟子愿往玄都,见师伯走一遭。”燃灯曰:“你速去!”广成子借纵地金光法往玄都来,不一时来至八景宫玄都洞。真好景致!怎见得,有赞为证:
金碧辉煌,珠玉灿烂。菁葱婆娑,苍苔欲滴。仙鸾仙鹤成群,白鹿白猿作对。香烟缥缈冲霄汉,彩色氤氲绕碧空。雾隐楼台重叠叠,霞盘殿阁紫阴阴。祥光万道临福也、瑞气千条照洞门。大罗宫内金钏响,八景宫开玉磬鸣。开天辟地神仙府,才是玄都第一重。
说话广成子至玄都洞,不敢擅入,等候半晌,只见玄都大法师出来,广成子上前稽首,口称:“道兄,烦启老师,弟子求见。”玄都大法师至蒲团前启曰:“广成子至此,求见老师。”老子曰:“广成子不必着他进来,他来是要离地焰光旗;你将此旗付与他去罢。”玄都大法师随将旗付与广成子,曰:“老师分付,你去罢,不要进见了。”广成子感谢不尽,将旗高捧,离子玄都,径至西岐,进了相府。子牙接见,拜了焰光旗。广成子又往西方极乐之乡来。纵金光,一日到了西方胜境,比昆仑山大不相同。怎见得,有赞为证,赞曰:
宝焰金光映日明,异香奇彩更微精。
七宝林中无穷景,八德池边落瑞璎。
素品仙花人罕见,笙簧仙乐耳更清。
西方胜界真堪羡,具乃莲花瓣里生。
话说广成子站立多时,见一童子出来,广成子曰:“那童子,烦你通报一声,说广成子相访。”只见童子进去,不一时,童子出来,道:“有请。”广成子见一道人,身高丈六,面皮黄色,头挽抓髻,向前稽首,分宾主坐下。道人曰:“道兄乃玉虚门下,久仰清风,无缘会晤;今幸至此,实三生有缘。”广成子谢曰:“弟子因犯杀戒,今被殷郊阻住子牙拜将日期,今待至此,求借青莲宝色旗,以破殷郊,好佐周王东征。”接引道人曰:“贫道西方乃清净无为,与贵道不同,以花开见我,我见其人,乃莲花之像,非东南两度之客。此旗恐惹红尘,不敢从命。”广成子曰:“道虽二门,其理合一。以人心合天道,岂得有两。南北东西共一家,难分彼此。如今周王是奉玉虚符命,应运而兴,东西南北,总在皇天水土之内。道史怎言西方不与东南之教同。古语云:‘金丹舍利同仁义,三教元来是一家。’”接引道人曰:“道人言虽有理,只是青莲宝色旗染不得红尘。奈何!奈何!”二人正论之间,后边来了一位道人,乃是准提道人;批了稽首,同坐下。准提曰:“道兄此来,欲借青莲宝色旗,西岐山破殷郊;若论起来,此宝借不得。如今不同,亦自有说。”乃对接引道人曰:“前番我曾对道兄言过:东南两度,有三千丈红气冲空,与吾西方有缘;是我八德池中五百年花开之数。西方虽是极乐,其道何日得行于东南;不若借东南大教,兼行吾道,有何不可。况今广成子道兄又来,当得奉命。”接引道人听准提道人之言,随将青莲宝色旗付与广成子。广成子谢了二位道人,离西方望西岐而来。正是:
只为殷郊逢此厄,才往西方走一遭。
话说广成子离了西方,不一日来到西岐,进相府来见燃灯,将西方先不肯借旗,被准提道人说了方肯的话说了一遍。燃灯曰:“事好了!如今正南用离地焰光旗,东方用青莲宝色旗,中央用杏黄戊己旗,西方少素色云界旗,单让北方与殷交陡,方可治之。”广成子曰:“素色云界旗那里有?”众门人都想,想不起来。广成子不乐。众门人俱退。土行孙来到内里,对妻子邓婵玉说:“平空殷郊伐西岐,费了许多的事,如今还少素色云界旗,不知那里有?”只见龙吉公主在静室中听见,忙起身来问土行孙曰:“素色云界旗是我母亲那里有。此旗一名‘云界’,一名‘聚仙’,但真赴瑶池会,将此旗拽起,群仙俱知道,即来赴瑶池胜会,故曰‘聚仙旗’。此旗,别人去不得,须得南极仙仙翁方能借得去。”土行孙闻说,忙来至殿前,见燃灯道人,曰:“弟子回内室,与妻子商议,有龙吉公主听见。彼言此旗乃西王母处有,名曰聚仙旗。”燃灯方悟,随命广成子往昆仑山来。广成子纵金光至玉虚宫,立于麒麟崖。等候多时,有南极仙翁出来。广成子把殷郊的事说了一遍。南极仙翁曰:“我知道了。你且回去。”广成子回西岐。不表。且说南极翁即忙收拾,换了朝服,系了玎珰玉佩,手执朝笏,离了玉虚宫,足踏祥云,飘飘荡荡,鹤驾先行引导。怎见得,有诗为证:
祥云托足上仙行,跨鹤乘鸾上玉京。
福禄并称为寿曜,东南常自驻行旌。
话说南极仙翁来到瑶池,落下云头,见朱门紧闭,玉佩无声,只见瑶池那些光景。甚是稀奇。怎见得,有赞为证,赞曰:
顶摩霄汉,脉插须弥。巧峰排列,怪石参差。悬崖下瑶草琪花;曲径傍紫芝香蕙。仙猿摘果入桃林,却似火焰烧金;白鹤栖松立枝头,浑如苍烟捧玉。彩凤双双,青鸾对对。彩凤凤双双,向日一鸣天下端;青鸾对对,迎风跃舞世间稀。又见黄邓邓璢璃瓦叠鸳鸯;明晃晃锦花砖铺玛瑙。东一行,西一行,尽是蕊宫珍阙;南一带,北一带,看不了宝阁琼楼。云光殿上长金霞;聚仙亭下生紫雾。正是:金阙堂中仙乐动,方知紫府是瑶池。
话说南极仙翁俯伏金阶,口称:“小臣南极仙翁奏闻金母:应运圣主,鸣凤岐山,仙临杀戒,垂象上天;因三教并谈,奉玉虚符命,按三百六十五度封神八部,雷、火、瘟、斗,群星列宿。今有玉虚副仙广成子门人殷郊,有负师命,逆天叛乱,杀害生灵,阻挠姜尚不能前往,恐误拜将日期。殷郊发誓,应在西岐而受犁锄之厄。今奉玉虚之命,特恳圣母,恩赐聚仙旗,下至西岐,治殷郊以应愿言。诚惶诚恐,稽首顿首。具疏小臣南极仙翁具奏。”俯伏少时,只听得仙乐一派。怎见得:
玉殿金门两扇开,乐声齐奏下瑶台。
凤衔丹诏离天府,玉敕金书降下来。
话说南极仙翁俯伏玉阶,候降敕旨。只闻乐声隐隐,金门开处,有四对仙女高捧聚仙旗,付与南极仙翁,曰:“敕旨付南极仙翁:周武当有天下;纣王秽德彰闻,应当绝灭;正合天心。今特敕尔聚仙旗前去,以助周邦,毋得延缓。有亵仙宝。速往。钦哉!望阙谢恩。”南极仙翁谢恩毕,离了瑶池。正是:
周主洪基年八百,圣人金阙借旗来。
话说南极仙翁离了瑶池,径至西岐。有杨戩报入相府。广成子焚香接敕,望阙谢恩毕。子牙迎接仙翁至殿中坐下,共言殷郊之事。仙翁曰:“子牙,吉辰将至,你等可速破了殷郊,我暂且告回。”众仙送仙翁回宫。燃灯曰:“今有聚仙旗,可以擒殷郊。只是还少两三位可助成功。”话犹未了,哪吒来报:“赤精子来至。”子牙迎至殿前。广成子曰:“我与道兄一样,遭此不肖弟子。”彼此嗟叹。又报:“文殊广法天尊来至。”见了子牙,口称:“恭喜!”子牙答曰:“何喜可驾?连年征伐无休,日不能安食,夜不得安寝;怎能得静坐蒲团,了悟无生之妙也!”燃灯道:“今日烦文殊道友,可将青莲宝色旗往西岐山震地驻札;赤精子用离地焰光旗在岐山离地驻札;中央戊己乃贫道镇守;西方聚仙旗须得武王亲自驻札。”子牙曰:“这个不妨。”随即请武王至相府。子牙不提起擒殷郊之事,只说是:“请大王往岐山退兵;老臣同往。”武王曰:“相父分付,孤自当亲往。”话说子牙掌聚将鼓,令黄飞虎领令箭,冲张山大辕门;邓九公冲左粮道门;南宫适右粮道门;哪吒、杨戩在左;韦护、雷震子在右;黄天化在后;金木二吒、李靖父子三人掠阵。正是:
计就月中擒玉兔,谋成日里捉金乌。
子牙分付停当,先同武王往岐山,安定西方地位。
且说张山、李锦见营中杀气笼罩,上帐见殷郊,言曰:“千岁,我等驻札在此,不能取胜,不如且回兵朝歌,再图后举。千岁意下如何?”殷郊曰:“我不曾奉旨而来。待吾修本,先往朝歌,求援兵来至,料此一城有何难破?”张山曰:“姜尚用兵如神,兼有玉虚门下甚众,亦不是小敌耳。”殷郊曰:“不妨。连吾师也惧吾番天印,何况他人!”三人共议至抵暮。有一更时分,只见黄飞虎带领一枝人马,点炮呐喊,杀进辕门;真是父子兵,一拥而进,不可抵挡。殷郊还不曾睡,只听得杀声大振,忙出帐,上马拎戟,掌起灯笼火把。灯光内只见黄家父子杀进辕门。殷郊大呼曰:“黄飞虎,你敢来劫营,是自取死耳!”黄飞虎曰:“奉将令,不敢有违。”摇枪直取。殷郊手中戟急架忙迎。黄天禄、黄天爵、黄天祥等一裹而上,将殷郊围在垓心。只见邓九公带领副将太鸾、邓秀、赵升、孙焰红冲杀左营;南宫适领辛甲、辛免、太颠、闳夭直杀进右营;李锦接住厮杀;张山战住邓九公。哪吒、杨戩抢入中军,来助黄家父子。哪吒的枪只在殷郊前后心窝、两胁内乱刺;杨戩的三尖刀只在殷郊顶上飞来。殷郊见哪吒登轮,先将落魂钟对哪吒一晃。哪吒全然不理。祭番天印打杨戩。杨戩有八九玄功,迎风变化,打不下马来。故此殷郊着忙。夤夜交兵,苦杀了成汤士卒!
只因为主安天下,马死人亡满战场。
话说哪吒祭起一块金砖,正中殷郊的落魂钟上,只打得霞光万道。殷郊大惊。南宫适斩了李锦,也杀到中营来助战。张山与邓九公大战,不防孙焰红喷出一口烈火,张山面上被火烧伤,邓九公赶上一刀,劈于马下。九分领众将官也冲杀至中军,重重叠叠把殷郊围住,枪刀密匝,剑戟森罗,如铜墙铁壁。殷郊虽然是三首六臂,怎经得起这一群狼虎英雄俱是“封神榜”上恶曜。又经得雷震子飞在空中,使开金棍刷将下来。殷郊见大营俱乱,张山、李锦皆亡,殷郊见势头不好,把落魂钟对黄天化一晃。黄天化翻下玉麒麟来。殷郊乘此走出阵来,往岐山逃遁。众将官鸣锣擂鼓,追赶三十里方回。黄飞虎督兵进城,俱进相府。候子牙回兵。
且说殷郊杀到天明,止剩有几个残兵败卒。殷郊叹曰:“谁知如此兵败将亡!俺如今且进五关,往朝歌见父借兵,再报今日之恨不迟。”因策马前行。忽见文殊广法天尊站立前面而言曰:“殷郊,今日你要受犁锄之厄!”殷郊欠身,口称:“师叔,弟子今日回朝歌,老师为何阻吾去路?”文殊广法天尊曰:“你入罗网之中,速速下马,可赦你犁锄之苦。”殷郊大怒,纵马摇戟,直取天尊。天尊手中剑急架忙迎。殿下心慌,祭起番天印来。文殊广法天尊忙将青莲宝色旗招展。好宝贝:白气悬空,金光万道,现一粒舍利子。怎见得,有诗为证,诗曰:
万道金光隐上下,三乘玄妙入西方。
要知舍利无穷妙,治得番天印渺茫。
文殊广法天尊展动此宝,只见番天印不能落将下来。殷郊收了印,往南方离地而来。忽见赤精子大呼曰:“殷郊,你有负师言,难免出口发誓之灾!”殷郊情知不杀一场也不得完事,催马摇戟来刺赤精子。赤精子曰:“孽障!你兄弟一般,俱该如此,乃是天数,俱不可逃。”忙用剑架戟。殷郊复祭番天印就打。赤精子展动离地焰光旗。此宝乃玄都宝物,按五行奇珍。怎见得,有诗为证,诗曰:
鸿濛初判道精微,产在离宫造化机。
今日岐山开展处,殷郊难免血沾衣。
赤精子展开此宝,番天印只在空中乱滚,不得下来。殷郊见如此光景,忙收了印,往中央而来。燃灯道人叫殷郊曰:“你师父有一百张犁锄候你!”殷郊听罢着慌,口称:“老师,弟子不曾得罪与众位师尊,为何各处逼迫?”燃灯曰:“孽障!你发愿对天,出口怎免。”殷郊乃是一位恶神,怎肯干休,便气冲牛斗,直取过来。燃灯口称:“善哉!”将剑架戟。未及三合,殷郊发印就打。燃灯展开了杏黄旗。此宝乃玉虚宫奇珍。怎见得,有诗为证,诗曰:
执掌昆仑按五行,无穷玄法使人惊。
展开万道金光现,致使殷郊性命倾。
殷郊见燃灯展开杏黄旗,就有万朵金莲现出,番天印不得下来,恐被他人收去了,忙收印在手。忽然望见正西上一看,见子牙在龙凤幡下。殷郊大叱一声:“仇人在前,岂可轻放!”纵马摇戟,大呼:“姜尚!吾来也!”武王见一人三首六臂,摇戟而来,武王曰:“諕杀孤家!”子牙曰:“不妨。来者乃殷郊殿下。”武王曰:“即是当今储君,孤当下马拜见。”子牙曰:“今为敌国,岂可轻易相见,老臣自有道理。”武王看:殷郊来得势如山倒一般,滚至面前,也不答话,直一戟刺来有声。子牙剑急架忙迎。只一合,殷郊就祭印打来。子牙急展聚仙旗。此乃瑶池之途,只见氤氲遍地,一派异香,笼罩上面,番天印不得下来。怎见得,有诗为证,诗曰:
五彩祥云天地迷,金光万道吐虹霓。
殷郊空用番天印,咫尺犁锄顶上挤。
子牙见此旗有无穷大法,番天印当作飞灰,子牙把打神鞭祭起来打殷郊。殷郊着忙,抽身望北面走。燃灯远见殷郊已走坎地,发一雷声,四方呐喊,锣鼓刘鸣,杀声大振。殷郊催马向北而走。四面追赶,把殷郊赶得无路可投,往前行山径越窄。殷郊下马步行,又闻后面追兵甚急,对天祝曰:“若吾父王还有天下之福,我这一番天印把此山打一条路径而出,成汤社稷还存;如打不开,吾今休矣。”言罢,把番天印打去。只见响一声,将山打出一条路来。殷郊大喜曰:“成汤天下还不能绝。”便往山路就走。只听得一声炮响,两山头俱是周兵卷上山顶来,后面又有燃灯道人赶来。殷郊见左右前后俱是子牙人马,料不能脱得此难,忙借土遁,往上就走。殷郊的头方冒出山尖,燃灯道人便用手一合,二山头一挤,将殷郊的身子夹在山内,头在山外。不知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六十六回 洪锦西岐城大战
诗曰:
奇门遁术阵前开,斩将搴旗亦壮哉。
黑焰引魂遮白日,青幡掷地画尘埃。
三山关上多英俊,五气崖前有异才。
不是仙娃能幻化,只因月老作新媒。
话说燃灯合山,挤住殷郊,四路人马齐上山来。武王至山顶上,看见殷郊这等模样,滚鞍下马,跪于尘埃,大呼:“千岁!小臣姬发,奉法克守臣节,并不敢欺君枉上。相父今日令殿下如此,使孤有万年污名。”子牙挽扶武王而言曰:“殷郊违逆天命,大数如此,怎能脱逃。大王要尽人臣之道,行礼以尽主分之德可也。”武王曰:“相父今日把储君夹在山中,大罪俱在我姬发了。望列位老师大开恻隐,怜念姬发,放了殿下罢!”燃灯道人笑曰:“贤王不知天数。殷郊违逆天命,怎能逃脱,大王尽过君臣之礼便罢了。大王又不可逆天行事。”武王两次三番劝止。子牙正色言曰:“老臣不过顺天应人,断不敢逆天而误主公也。”武王含泪,撮土焚香,跪拜在地,称“臣”泣诉曰:“臣非不救殿下,奈众老师要顺守天命,实非臣之罪也。”拜罢,燃灯请武王下山,命广成子推犁上山。广成子一见殷郊这等如此,不觉落泪。正是:
只因出口犁锄愿,今日西岐怎脱逃。
只见武吉犁了殷郊。殷郊一道灵魂往封神台来;清福神祗柏鉴用百灵幡来引殷郊。殷郊怨心不服,一阵风径往朝歌城来。纣王正与妲己在鹿台饮酒。好风!怎见得,有赞为证:
刮地遮天暗,愁云照地昏。鹿台如泼墨,一派靛妆成。先刮时扬尘播土,次后来倒树推林。只刮得嫦娥抱定梭罗树,空中仙子怎腾云。吹动昆仑顶上石,卷得江河水浪浑。
话说纣王在鹿台上正饮酒,听得有人来,纣王不觉昏沉。就席而卧。见一人三首六臂,立于御前,口称:“父王,孩儿殷郊为国而受犁锄之厄。父王可修仁政,不失成汤社稷。当任用贤相,速拜元戎,以任内外大事。不然,姜尚不久便欲东行,那时悔之晚矣!孩儿还要诉奏,恐封神台不纳,孩儿去也!”纣王惊醒,口称:“怪哉!”妲己、胡喜妹、王贵人三人共席欠身,忙问曰:“陛下为何口称:‘怪哉’?“纣王把梦中事说了一遍。妲己曰“梦由心作,陛下勿疑。”纣王乃酒色昏君,见三妖娇态,把盏传杯,遂不在心。只见汜水关韩荣有本进朝歌告急。其本至文书房,微子看本,看见如些,心下十分不乐,将此本抱入内庭。纣王正在显庆殿。当驾官启奏:“微子候旨。”王曰:“宣。”微子至殿前,行礼毕,将汜水关韩荣报本呈上。纣王展看,见张山奉敕征讨失利,又带着殷郊殿下绝于岐山。纣王看毕大怒,与众臣曰:“不道姬发自立武王,竟成大逆;屡屡征伐,损将折兵,不见成功。为今之计,可用何卿为将?若不早除,恐为后患。”班内一臣乃中谏大夫李登,进礼称“臣”曰:“今天下不静,刀兵四起,十余载未宁。虽东伯侯姜文焕、南伯侯鄂顺、北伯侯崇黑虎,此三路不过癣疥之疾;独西岐姜尚助姬发而为不道,肆行祸乱,其志不小。论朝歌城内,皆非姜尚之知手。臣荐三山关总兵官洪锦,才术双全,若得此臣征伐,庶几大事可定。”纣王即传旨,赍敕往三山关,命洪锦得专征伐。使命持诏,径往三山关来。一路无词,一日来至三山关馆驿中安下。次日,洪锦待佐贰官接旨,开读毕,交代官乃是孔宣。不日俟孔宣交代明白,洪锦领十万雄师,离了高关,往西岐进发。好人马!怎见得,有赞为证:
一路上:旌旗迷丽日,杀气乱行云。刀枪寒飒飒,剑戟冷森森。弓弯秋月样,箭插点寒星。金甲黄邓邓,银盔似玉钟。锣响惊天地,鼓擂似雷鸣。人是貔貅猛,马似蛟龙雄。今往西岐去,又送美前程。
话说洪锦一路行来,兵过岐山。哨马报入中军:“人马已至西岐了。”洪锦传令:“安营。”立下寨栅。先行官季康、柏显忠上帐参见。洪锦曰:“今奉敕征讨,尔等各宜尽心为国。姜尚足智多谋,非同小敌,须是谨慎小心,不得造次草率。”二将曰:“谨领台命。”次日,季康领令出营,至西岐城下搦战。探马报入相府。子牙大喜:“三十六路征伐,今日已满,可以打点东征。”忙问曰:“那一员将官去走一遭?”南宫适愿往。子牙许之。南宫适领命出城,见季康犹如一块乌云而至。南宫适曰:“来者何人?”季康答曰:“吾乃洪总兵麾下正印官季康是也;今奉敕征伐。尔等叛逆之徒,理当受首辕门,尚敢领兵拒敌,真是无法无君!”南宫适笑曰:“似你这等不堪之类,西岐城也不知杀了百万,又在你这一二人而已!快快回兵,免你一死。”季康大怒,纵马舞刀直取。南宫适手中刀赴面相迎。二将战有三十回合,季康乃左道傍门,念动咒语,顶上现一块黑云,云中现出一只犬来,把南宫适夹膊子上一口,连袍带甲,扯去半边,几乎被季康刀劈了。南宫适唬得魂不附体,败进城,至相府回话,将咬伤一事诉说了一遍。”。子牙不乐。只见季康进营,见洪锦,言:“得胜,伤南宫适败进城去了。”洪锦大喜:“头阵胜,阵阵胜。”次日,柏显忠上马,至城下请战。探马报入相府。子牙问:“谁人出马?”有邓九分应曰:“末将愿往。”子牙许之。邓九公开放西岐城,走马至军前,认得是柏显忠,大呼曰:“柏显忠!天下尽归明主,你等今日不降,更待何时?”柏显忠曰:“似你这匹夫,负国大恩,不顾仁义,乃天下不仁不智之狗彘耳!”邓九公大怒,催开坐骑,使开合扇大刀,直取柏显忠。显忠挺枪刺来。二将交锋,如同猛虎摇头,不亚狮子摆尾,只杀的天昏地暗。怎见得,有赞为证:
这一个顶上金盔飘列焰;那一个黄金甲挂连环套。这一个猩猩血染大红袍;那一个粉素征袍如白练。这一个大刀挥如闪电光;那一个长枪恰似龙蛇现。这一个胭脂马跑鬼神惊;那一个白龙驹走如银霰。红白二将似天神,虎斗龙争不真善。
二将大战二三十回合,邓九公乃是有名大将,展开刀如同闪电,势不可当。柏显忠那里是九公敌手,被九公卖个破绽,手起一刀,把柏显忠挥于马下。邓九公得胜进城,至相府回话:“斩了柏显忠首级报功。”子牙令:“将首级号令城上。”且说洪锦见折了一将,在中军大怒,咬牙切齿,恨不得平吞了西岐。次日,领大队人马,坐名要子牙答话。哨马报入相府。子牙闻报,即时排队伍出城。炮声响处,西岐门开,一枝人马而出。洪锦看城内兵来,纪律严整,又见左右归周豪杰,一个个胜似虎狼,那三山五岳门人,飘飘然俱有仙风道骨,两傍雁翅排开。宝纛旗下乃开国武成王黄飞虎。子牙坐四不相,穿一身道服,体貌自别。怎见得,有诗为证:
金冠如鱼尾,道服按东方。丝绦悬水火,麻鞋系玉珰。
手执三环剑,胸藏百炼钢。帝王师相品,万载把名扬。
话说洪锦走马至军前,大呼曰:“来者是姜尚么?”子牙答曰:“将军何名?”洪锦曰:“吾乃奉天征讨大元戎洪锦是也。尔等不守臣节,违天作乱,往往拒敌王师,法难轻贷。今奉旨特来征讨尔等,拿解朝歌,以正国法。若知吾利害,早早下骑就擒,可救一郡生灵涂炭。”子牙笑曰:“洪锦,你既是大将,理当知机。天下尽归周主,贤士尽叛独夫;料你不过一泓之水,能济甚事。今诸侯八百齐伐天道,吾不久会兵孟津,吊民伐罪,以救生民涂炭,削平祸乱。汝等急急早降,乃归有道,自不失封侯之位耳。尚敢逆天以助不道,是自取罪戾也。”洪锦大骂:“好老匹夫!焉敢如此肆志乱言!”遂纵马舞刀,冲过阵来。傍有姬叔明大呼曰:“不得猖獗!”催开马,摇枪直取洪锦。二将杀在一堆。姬叔明乃文王第七十二子,这殿下心性最急,使开枪势如狼虎,约战有三四十合。洪锦乃左道术士出身,他把马一不夹,跳在圈子外面,将一皂旗往下一戳,把刀望上一晃,那旗化作一门,洪锦连人带马径进旗门而去。殿下不知,也把马赶进旗门来。此时洪锦看得见姬叔明;姬叔明看不见洪锦,马头方进旗门,洪锦在旗门里一刀把姬叔明挥于马下。子牙大惊。洪锦收了旗门,依旧现身,大呼曰:“谁来与吾见阵?”傍有邓婵玉走马至军前,大呼:“匹夫!少待恃强!吾来也!”洪锦看见一员女将奔来,金盔金甲,飞临马前。怎见得,有诗为证:
女将生来正幼龄,英风凛凛貌娉婷。
五光宝石飞来妙,辅国安民定太平。
邓婵玉一马冲至阵前。洪锦已不答话,舞刀直取,佳人手中双刀急架忙迎。洪锦暗思:“妇将不可恋战,速斩为上策。”洪锦依然去把皂幡如前用度,也把马走入旗门里面去了,只说邓婵玉赶他。不知婵玉有智,也不来赶,忙取五光石往旗门里一石打来,听得洪锦在旗门内“哎哟”一声,面已着伤,收了旗幡,败回营去了。子牙回兵进府,又见伤了一位殿下,郁郁不爽,纳闷在府。
且言洪锦被五光石打得面上眼肿鼻青,激得只是咬牙,忙用丹药敷贴,一夜全愈。次日,上马亲至城下,坐名只要女将。哨马报入相府,言:“洪锦只要邓婵玉。”子牙无计,只得着人到后面来说。土行孙见人来报,忙对邓婵玉曰:“今日洪锦坐名要你,你切不可进他旗门。”婵玉曰:“我在三山关大战数年,难道左道也不知?我岂有进他旗门去的理。”二人正议论间,时有龙吉公主听见?忙出净室,问曰:“你二人说甚么?”土行孙对:“成汤有一大将洪锦,善用幻术,将皂旗一面,化一旗门,殿下姬叔明赶进去,被他一刀送了性命。昨与婵玉交战,他又用皂幡,被他不赶,只一石往里面打去,打伤此贼。他今日定要婵玉出马,故此弟子分付他今日切不可赶他。如若不去,使他说吾西岐无人物。”龙吉公主笑曰:“此乃小术,叫做‘旗门遁’。皂幡为内旗门,白幡为外旗门。既然如此,待吾收之。”土行孙上银安殿,对子牙把龙吉公主的事说了一遍。子牙大喜,忙请公主上殿。公主见子牙,打稽首,曰:“乞借一坐骑,待吾去收此将。”子牙令取五点桃花驹。龙吉公主独自出马,开了城门,一骑当先。洪锦见女将来至,不是邓婵玉。洪锦问曰:“来者乃是何人?”龙吉公主曰:“你也不必问我。我要说出来,你也不知。你只是下马受死,是你本色。”洪锦大笑,骂曰:“好大胆贼人,焉敢如此!”纵马舞刀来取。公主手中鸾飞剑急架忙迎。二骑交锋。只三四合,洪锦又把内旗门遁使将出来。公主看见,也取出一首白幡,往下一戳,将剑一分,白幡化作一门,公主走马而入,不知所往。洪锦及至看时,不见了女将,大惊,不知外旗门有相生相克之理。龙吉公主从后面赶将出来,公主虽是仙子,终是女流,力气甚少,及举剑望洪锦背上砍来。正中肩甲,洪锦“哎哟”一声,不顾旗门皂幡,往正北上逃走。龙吉公主随后赶来,大叫:“洪锦速速下马受死!吾乃瑶池金母之女,来助武王伐纣。莫说你有道术,便赶你上天入地,也要带了你的首级来!”望前紧赶。洪锦只得舍生奔走。往前久赶,看看赶上,公主又曰:“洪锦莫想今日饶你!吾在姜丕相面前说过,定要斩你方回。”洪锦听罢,心下着忙,身上又痛,自思:“不若下马借土遁逃回,再作区处。”龙吉公主见洪锦借土遁逃走,笑曰:“洪锦这五行之术,随意变化,有何难哉!吾也来!”下马借木遁赶来,取“木能克土”之意。看看赶至北海,洪锦自思曰:“幸吾有此宝在身,不然怎了?”忙取一物,往海里一丢,那东西见水重生,搅海翻波而来。此物名曰鲸龙。洪锦脚跨鲸龙,奔入海内而去。龙吉公主赶至北海,只见洪锦跨鲸而去。怎见得,有赞为证:
烟波荡荡,巨浪悠悠。烟波荡荡接天河,巨浪悠悠连地脉。潮来汹涌,水浸湾还。潮来汹涌,犹如霹雳吼三春;水浸湾还,却似狂风吹九夏。乘龙福老,往来必定皱眉行;跨鹤仙童,反覆果然忧虑过。近岸无村舍,傍水少渔舟。流卷千层雪,风生六月秋。野禽凭出没,沙鸟任浮沉。眼前无钓客,耳畔只闻鸥。海底鱼游乐,天边鸟过愁。
话言龙吉公主赶至北海,见洪锦跨鲸而逃。公主笑曰:“幸吾离瑶池带得此宝而来。”忙向锦囊中取出一物,也往海里一丢。那宝贝见水,复现原身,滑喇喇公开水势,如泰山一般。此宝名为神<鱼奈>;原身浮于海面。公主站立于上,仗剑起来。此神<鱼奈>善降鲸龙。起头鲸龙入海,搅得波浪滔天;次后来神<鱼奈>入海,鲸龙无势。龙吉公主看看赶上,祭起捆龙索,命黄巾力士:“将洪锦速拿往西岐去!”黄巾力士领娘娘法旨,凭空把洪锦拎去,拿往西岐,至相府,往阶下一摔。子牙正与众将官共议军情,只见空中摔下洪锦,子牙大喜。不知洪锦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六十七回 姜子牙金台拜将
诗曰:
金台拜将若飞仙,斗大黄金肘后悬。
梦入熊罴方实地,年登耄耋始朝天。
延绵周室承先业,树列齐封启后贤。
福寿两端人罕及,帝王师相古今传。
话说子牙见捉了洪锦,料知龙吉公主成功。将洪锦放下丹墀。少时,龙吉公主进相府。子牙欠身谢曰:“今日公主成莫大之功,皆是社稷生民之福。”公主曰:“自下高山,未与丞相成尺寸之功;今日捉了洪锦,但凭丞相发落。”龙吉公主道罢,自回净室去了。子牙令左右将洪锦推至殿前,问曰:“似你这等逆天行事之辈,何尝得片甲回去?”命:“推将出去,斩道号令!”有南宫适为监斩,候行刑令下,方欲开刀,只见一道人忙奔而来,喘息不定,只叫:“刀下留人!”南宫适看见,不敢动手,急进相府来,禀曰:“启丞相得知,末将斩洪锦,方欲开刀,有一道人只叫‘刀下留人’。未敢擅便,请令定夺。”子牙传:“请。”少时,那道人来至殿前,与子牙打了稽首。子牙曰:“道兄从何处来?”道人曰:“贫道乃月合老人也;因符元仙翁曾言龙吉公主与洪锦有俗世姻缘,曾绾红丝之约,故贫道特来通报;二则可以保子牙兵度五关,助得一臂之力。子牙公不可违了这件大事。”子牙暗想:“他乃蕊宫仙子,吾怎好将凡间姻缘之事与他讲?”乃令邓婵玉先去见龙吉公主,就将月合仙翁之言先禀过,方可再议。邓婵玉径进内庭,请公主出净室议事。公主忙出来,见邓婵玉,问曰:“有何事见我?”邓婵玉曰:“今有月合仙翁言主与洪锦有俗世姻缘,曾绾红丝之约,该有一世夫妻,现在殿前与丞相共议此事,故丞相先着妾身启过娘娘,然后可以面议。”公主曰:“吾因在瑶池犯了清规,特贬我下凡,不得复归瑶池与吾母子重逢。今下山来,岂得又多此一番俗孽耶。”邓婵玉不敢作声。少时,月合仙翁同子牙至后厅。龙吉公主见仙翁稽首。仙翁曰:“今日公主已归正道,今贬下凡间者,正要了此一段俗缘,自然反本归元耳。况今子牙拜将在迩,那时兵度五关,公主该与洪锦建不世之勋,垂名竹帛。候功成之日,瑶池自有旌幡来迎接公主回宫。此是天数,公主虽欲强为,不可得矣。所以贫道受符元仙翁之命,故不辞劳顿,亲自至此,特为公主作伐。不然,洪锦刚赴法行刑,贫道至此,不迟不早,恰逢其时,其冥数可知。公主当依贫道之言,不可误却佳期,罪愆更甚,那时悔之晚矣。公主请自三思!”龙吉公主听了月合仙翁一篇话,不觉长吁一声:“谁知有此孽冤所系!既是仙翁掌人间婚姻之牍,我也不能强辞,但凭二位主持。”子牙、仙翁大喜,遂放了洪锦,用药敷好剑伤。洪锦自出营招回季康人马,择吉日与龙吉公主成了烟眷。正是:
天缘月合非容易,自有红丝牵系来。
话说洪锦与龙吉公主成了姻亲,乃纣王三十五年三月初三日。西岐城众将,打点东征,一应钱粮,俱各停当,只等子牙上出师表。翌日,武王设聚早朝,王曰:“有奏章出班,无事朝散。”言未毕,有姜丞相捧出师表上殿。武王命接上来。奉御官将表文开于御案上。武王从头看玩:
“进表丞相臣姜尚。臣闻惟天地万物父母,惟人万物之灵。天佑下民,作之君,作之师。惟其克相上帝,宠绥四方,作民父母。今商王受弗敬上天,降灾下民,流毒邦国,剥丧元良,贼虐谏辅,狎侮五常,荒怠不敬,沉面酒色,罪人以族,官人以世;惟宫室、台榭、陂池、侈服以残害于万姓;遗厥先宗庙弗祀;播弃黎老,昵比罪人;惟妇言是用,焚炙忠良,刳剔孕妇;崇信奸回,放黜师保;屏弃典刑,囚奴正士;杀妻戮子,惟淫酗是图,作奇持淫巧,以悦妇人;郊社不修,宗庙不享。商罪贯盈,天人共怒。今天下诸侯大会于孟津,兴吊民伐罪之师,救生民于水火,乞大王体上天好生之心,孚四海诸侯之念,思天下黎庶之苦,大奋鹰扬,择日出师,恭行天罚,则社稷幸甚,臣民幸甚!乞赐详示施行。谨具表以闻。”
武王览毕,沉吟半晌。王曰:“相父此表,虽说纣王无道,为天下共弃,理当征伐;但昔日先王曾有遗言:‘切不可以臣伐君。’今日之事,天下后世以孤为口实。况孤有辜先王之言,谓之不孝。总纣王无道,君也。孤若伐之,谓之不忠。孤与相父共守臣节,以俟纣王改过迁善,不亦善乎。”子牙曰:“老臣怎敢有负先王;但天下诸侯布告中外,诉纣王罪状,不足以君天下,纠合诸侯,大会孟津,昭畅天威,兴吊民伐罪之师,观政于商,前有东伯侯姜文焕、南伯侯鄂顺、北伯侯崇黑虎具文书知会,如那一路诸侯不至者,先问其违抗之罪,次伐无道。老臣恐误国家之事,因此上表,请王定夺,愿大王裁之。武王曰:“既是他三路欲伐成汤,听他等自为。孤与相父坐守本土,以尽臣节:上不失为臣之礼,下可以守先王之命。不亦美乎?”子牙曰:“惟天为万物父母,惟人万物之灵,亶聪明,作元后,元后作民父母。今商王受荼毒生民,如坐水火,罪恶贯盈,皇天震怒,命我先王,大勋未集耳,今大王行吊民伐罪之师,正代天以彰天讨,救民于水火。如不顺上天,厥罪惟均。”只见上大夫散宜生上前奏曰:“丞相之言乃为国忠谋,大王不可不听。今天下诸侯大会孟津,大王若不以兵相应,则不足取信于众人,则众人不服,必罪我国以助纣为虐。倘移兵加之,那时反不自遗伊戚。况纣王信谗,屡征西土,黎庶遭惊慌之苦,文武有汗马之劳,今方安宁,又动天下之兵,是祸无已时。以臣愚见,不若依相父之言,统兵大会孟津,与天下诸侯陈兵商郊,观政于商,俟其自改,则天下生民皆蒙其福,又不失信于诸侯,遗灾于西土;上可以尽忠于君,下可以尽孝于先王,可称万全策。乞大王思之。”武王听得散宜生一番言语,不觉忻悦,乃曰:“大夫之言是也。不知用多少人马?”宜生奏曰:“大王兵进五关,须当拜丞相为大将军,付以黄铖、白旄、总理大权,得专阃外之政,方可便宜行事。”武王曰:“但凭大夫主张;即拜相父为大将军,得专征伐。”宜生曰:“昔黄帝拜风后,须当筑台,拜告皇天、后土、山川、河渎之神,捧毂,推轮,方成拜将之礼。”武王曰:“凡一应事宜,俱是大夫为之。”武王朝散。宜生又至相府恭贺。百官俱各各欣悦。众门人个个喜欢。宜生次日至相府对子牙说,令南宫适、辛甲往岐山监造将台。当时二人至岐山,拣选木植砖石之物,克日兴工。也非一日,将台已完,二将回报子牙。宜生入内庭回武王旨,曰:“臣奉旨临造将台已完,谨择良辰,于三月十五日,请大王至金台,亲拜相父。”武王准旨,俟至日行礼。
且说子牙三月十三日立辛甲为军政司,先将“斩法纪律牌”挂在帅府,使众将各宜知悉。辛甲领令,挂出帅府。
扫荡成汤天宝大元帅姜条约示谕大小众将知悉:——只见各款开列于后:
其一
闻鼓不进,闻金不退,举旗不起,按旗不伏,此为慢军;犯者斩。
其二
呼名不应,点视不到,违期不至,动乖纪律,此为欺军;犯者斩。
其三
夜传刁斗,怠而不报,更筹违度,声号不明,此为懈军;犯者斩。
其四
多出怨言,毁谤主将,不听约束,梗教难治,此为横军;犯者斩。
其五
扬声笑语,蔑视禁约,哓詈军门,此为轻军;犯者斩。
其六
所用兵器,克削钱粮,致使弓弩绝弦,箭无羽镞,剑戟不利,旗帜凋敝,此为贪军;犯者斩。
其七
谣言诡语,造捏鬼神,假托梦寐,大肆邪说,鼓惑将士,此为妖军;犯者斩。
其八
奸舌利齿,妄为是非,调拔士卒,互相争斗,致乱行伍,此为刁军;犯者斩。
其九
所到之地,凌侮百姓,逼淫姓女,此为奸军;犯者斩。
其十
窃人财物,以为己利,夺人首级,以为己功,此为盗军;犯者斩。
其十一
军中聚众议事,近帐私探信音,此为探军;犯者斩。
其十二
或闻所谋,及闻号令,漏泄于外,使敌人知之,此为背军;犯者斩。
其十三
调用之际,结舌不应,低眉俯色,面有难色,此为怯军;犯者斩。
其十四
出越队伍,搀前乱后,言语喧哗,不遵禁约,此为乱军;犯者斩。
其十五
托伤诈病,发避征进,捏故假死,因而逃脱,此为奸军;犯者斩。
其十六
主掌钱粮,给赏之时,阿私所亲,使士卒结怨,此为弊军;犯者斩。
其十七
观寇不审,探贼不详,到不言到,多则言少,少则言多,此为误军;犯者斩。
话说子牙将“斩法牌”挂天帅府,众将观之,无不敬谨。
且说宜生至十四日,入内庭见武王,曰:“请大王明日清晨至相府,请丞相登坛。”武王曰:“拜将之道,如何行礼?”宜生曰:“大王如黄帝拜风后,方成拜将之礼。”武王曰:“卿言正合孤意。”次日乃三月十五日吉辰,武王带领合朝文武齐至相府前。只听里面乐声响过三番,军政司令门官:“放炮开门。”只见三声炮响,相府门开。宜生引道,武王随后,至银安殿。军政司忙禀请元帅升殿:“有千岁亲来拜请元帅登辇。”子牙忙从后面道服而出,武王乃欠身言曰:“请元师登辇。”子牙慌忙谢过,同武王分左右并行至大门。武王欠身打一躬。两边扶子牙上辇。宜生请武王亲扶凤尾,连推三步。后人有诗赞子牙未年叨此荣宠,诗曰:
周主今朝列将台,风云龙虎四门开。
香生满道衣冠引,紫气当天御仗来。
统领貔貅添瑞彩,安排士马尽崔嵬。
磻溪今日人龙出,八百开墓说异才。
话说子牙排仪仗出城,只见前面七十里俱是大红旗,直摆到西岐山。西岐百姓,扶老携幼,俱来观看。子牙至岐山,将近将台边,有一座牌坊上,有一幅对联:
“三千社稷归周主,一派华夷属武王。”
话说众将分道而行。武王至将台边一看,只见将台高耸,甚是嵬峨轩昂。怎见行,但见:
台高三丈,象按三才。阔二十四丈,按二十四气。台有三层:第一层台中立二十五人,各穿黄衣,手持黄旗,按中央戊己土;东边立二十五人,各穿青衣,手持青旗,按东方甲乙未;西边立二十五人,各穿白衣,手持白旗,按西方庚辛金;南边立二十五人,各穿红衣,手持红旗,按南方丙丁火;北方立二十五人,各穿皂衣,手持皂旗,按北方壬癸水。第二层是三百六十五人,手各执大红旗三百六十五面,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。第三层立七十二员牙将,各执剑、戟、抓、锤,按七十二候。三层之中,各有祭器、祝文。自一层之下,两边仪仗,雁翅排列。真是衣冠整肃,剑戟森严,从古无两。
只见散宜生至鸾舆前,请武王出舆。武王忙下舆。宜生曰:“大王可至元帅前,请元帅下辇。”武王行至辇前,欠身曰:“请元帅下辇。”子牙忙令中军扶下辇来。宜生引导子牙至台边。散宜生赞礼曰:“请元帅面南背北。”散宜生开读祝文:
“维大周十有三年,孟春丁卯,朔丙子,西周武王姬发遣上大夫散宜生敢昭告于五岳,四渎,名山大川之神曰:“呜呼!惟天惠民,惟辟奉天,抚绥众庶,克底于道。今商王受弗敬上天,降灾下民,惟妇言是用,昏弃厥祀弗答,昏弃厥遗王、父、母、弟不迪,乃惟四方之多罪,逋逃是崇,是长,是信,是使,是以为大夫卿士,俾暴虐于百姓,以奸宄于商邑。今发夙夜祗惧,若不顺天,厥罪惟均。谨择今日,特拜姜尚为大将军,恭行天讨,伐罪吊民,永清四海。所赖神祗相我众士,以克厥勋。伏惟尚飨!”
话说散宜生读罢祝文,有周公旦引子牙上第二层台。周台旦赞礼曰:“请元帅面东背西。”周公旦开读祝文:
“维大周十有三年,孟春丁卯,上朔丙子,西周武王姬发遣周公旦敢昭告日,月,星辰,风伯,雨师,历代圣帝明王之神曰:“呜呼!天有显道,厥类惟彰。今商王受乃夷居弗事上帝神祗,遗厥先宗庙弗祀,沉湎酒色,淫酗肆虐;惟宫室台榭是崇,焚炙忠良,刳剔孕妇,以残害于下民,牺牲粢盛,既于凶盗,乃曰‘吾有民有命’,罔惩其侮。皇天震怒,命发诛之。发曷敢有越厥志。自思:欲济斯民,匪才不克。今特拜姜尚为大将军,取彼凶残,杀伐用张。仰赖神祗翊卫启迪,吐纳风云,嘘咈变化,拯救下民,恭行天罚,克定厥勋,于汤有光。伏惟尚飨!”
周公旦读罢祝文。有召公奭引子牙上第三层台。毛公遂捧武王所赐黄铖、白旄,祝曰:“自今以后,奉天征讨,罚此独夫,为生民除害,为天下造福,元戎往勖之哉!”子牙跪受黄铖、白旄,乃令左右执捧。礼官赞礼曰:“请元戎面北,拜受龙章凤篆。”子牙跪拜。左右歌“中和”之曲,奏“八音”之章,乐声嘹嘹,动彻上下。召公奭开读祝文:
“维大周十有三年,孟春丁卯,上朔丙子,西岐武王姬发敢昭告昊天上帝,后土神祗曰:“呜呼!天矜于民。民之所欲,天必从之。今商王受狎侮五常,荒怠弗敬,自绝于天,结怨于民,斮朝涉之胫,剖贤人之心,用威杀戮,毒痡四海,崇信奸回,放黜师保,屏弃典刑,囚奴正士,郊社不修,宗庙不享,作奇技淫巧,以悦妇人,无辜吁天,上帝弗顺,祝降时丧。臣发曷敢有越厥志,祗承上帝,以遏乱略,华夏蛮貊,罔不率俾。惟我先王,为国求贤,聘请姜尚以助发;今特拜为大将军,大会孟津,以彰天讨,取彼独夫,永清四海。所赖有神,尚克相予,以济兆民,无作神羞;克成厥勋,诞膺天命,以抚方夏。恳祈照临,永光西土。神其鉴兹。伏惟尚飨!”
召公奭读罢祝文,子牙居中而立。军政司上台,启元帅:“发鼓竖旗。”两边鼓响,拽起宝纛旗来。军政司请元帅戴护顶之宝。军政官用红漆端盘,捧上一顶金盔来。怎见得:
黄邓邓,耀水镜;玲珑花,巧样称。竖三叉,攒四凤。六瓣六楞紫金盔,缨络翻,朱砂迸。珊瑚碧玉周围绕,玛瑙珍珠前面钉。
军政司将盔捧与子牙戴上。又传令:“取袍甲上台。”军政官高捧袍铠,献在台上。怎见得:
龙吞口,兽吞肩。红似火,赤似烟。老君炉,曾烧炼,千锤打,万锤颠。绿绒扣,紫绒穿。迸铜锤,扛铁鞭。锁子文,甲上悬。披一领,按南方丙丁火,茜草茜,胭脂抹。五彩装,花千朵。遍金织就大红袍。系一条四指阔,羊脂玉,玛瑙厢,琥珀砌,紫金雀舌八宝攒就白玉带。
话说美元帅金装甲胄立于台上。军政司传:“取印、剑上台。”军政官捧剑、印上台,又捧一架,架上有三般令天子、协诸侯之物;内有令天子旗,令天子剑,令天子箭。正见印、剑上台来,有诗为证:
黄金斗大掌貔貅,杀伐从来神鬼愁。
吕望今朝登台后,乾坤一统属西周。
话说军政司将印、剑捧至子牙面前。子牙将印、剑接在手中,高捧过眉。散宜生请武王拜将。武王在台下大拜八拜。武王拜罢,子牙令辛甲把令天子旗将武王请上台来。少时,辛甲执旗大呼曰:“奉元帅将令,请武王上台!”武王随令旗上台。子牙传令:“请开印、剑。”请武王面南端坐。子牙拜谢毕,跪而奏曰:“老臣闻国不可从外而治,军不可从中而御,二心不可以事君,疑志不可以应敌。臣既受命,尊节钺之威,岂敢不效驽骀,以报知遇之恩也。”武王曰:“相父今为大将东征,但愿早至孟津,会兵速返,孤之幸矣。”子牙谢恩。武王下台,众将听候指挥。子牙传令:“军政官与众得知,俱于三日后在教军场听点。今日有三山五岳众道兄与我饯别。”辛甲领命,传与众将知悉。武王同文武百官俱在金台。
子牙离了将台,往岐山正南而来。有哪吒领诸门人来迎接子牙。只见甲胄威仪,十分壮丽。来至芦篷,只见玉虚门下十二弟子拍手大笑而来,对子牙曰:“相将威仪,自壮行色,子牙真人中之龙也!”子牙欠背打躬曰:“多蒙列位师兄抬举,今日得握兵权,皆众师兄之赐也,而姜尚何能哉!”众仙曰:“只等掌教圣人来至,吾辈才好奉酒。”话犹未了,只听得空中一派笙簧,仙乐齐奏。怎见得,有诗为证:
紫气空中绕帝都,笙簧嘹亮白云浮。
青鸾丹凤随銮驾,羽扇幡幢傍辘轳。
对对金童云里现,双双玉女佩声殊。
祥光瑞彩多灵异,周室当光应赤符。
话说元始天尊驾临,诸弟子伏道迎接。子牙俯伏,口称:“弟子愿老爷圣寿无疆!”众门人引道,酌水焚香,迎鸾接驾。元始天尊上了芦篷坐下。子牙复拜。元始曰:“姜尚,你四十年积功累行,今为帝王之师,以受人间福禄,不可小视了。你东征灭纣,立功建业,列土分茅,子孙锦远,国祚延长。贫道今日特来饯你。”命白鹤童子:“取酒来。”斟了半杯;子牙跪接,一饮而尽。元始曰:“此一杯愿子成功扶圣主。”又引一杯,“治国定无虞。”又一杯,“速速会诸侯。”子牙吃了三杯,又跪下。元始曰:“子又复跪者何说?”子牙曰:“蒙老爷天恩教育,使尚得拜将东征,弟子此行,不知吉凶如何,恳求指示!”天尊曰:“你此去并无他虞,你谨记一偈,自有验也。偈曰:
界牌关遇诛仙阵,穿云关下受瘟<疒皇>。
谨防‘达兆光先德’,过了万仙身体康。”
子牙闻偈,拜谢曰:“弟子敬佩此偈。”元始曰:“我返驾回宫,你众弟子再为饯别。”群仙送出篷来,只见仙风一阵,回了鸾驾。且说众仙来与子牙奉酒,各饮三杯,南极仙翁也奉子牙饯别酒三杯,俱要起身作辞而去。众门人见子牙问师尊前去吉凶,金吒忙向文殊广法天尊问曰:“弟子前去,吉凶如何?”道人曰:“你:
修身一性超山体,何怕无谋进五关。”
哪吒也来问太乙真人曰:“弟子此行,吉凶如何?”真人曰:“你:
汜水关前重道术,方显莲花是化身。”
木吒来问普贤真人曰:“弟子领法旨下山,不知归着如何?”真人曰:“你:
进关全仗吴钩剑,不负仙传在九宫。”
韦护也问道行天尊曰:“弟子佐姜师叔至孟津,可有妨碍?”道行天尊曰:“你比众人不同,岂不知你:
历代多少修行客,独你全真第一人!”雷震子来问支部中子曰:“弟子此去,吉凶如何?”云中子曰:“你两枚杏安天下,可保周家八百年。”
杨戩也问玉鼎真人曰:“弟子此去何如?”真人曰:“你也比别人不同:
修成八九玄中妙,任尔纵横在世间。”
李靖来问燃灯道人曰:“弟子此行,凶吉如何?”道人曰:“你也比别人不同:
肉身成圣超天境,久后灵山护法台。”
黄天化问清虚道德真君曰:“弟子此行,凶吉如何?”道德真君一见黄天化命运不长,面带绝色,低首不言;然而心中不忍,真是可怜。真君复向黄天化言曰:“徒弟,你问前程之事,我有一偈,你可时时在心,谨记依偈而行,庶几无事。”道人念偈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